2008年6月16日 星期一

濁浪清流與Qruli

連日霪雨是省去了夏日在戶外活動時應有的揮汗如雨,但是身子郤帶著黏答答的不快;而且所有可大、可小、可有、可無的溪,瞬時間都變成了河川,全台也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但見在下游,滾滾浪濤中載浮載沉的是枯木殘枝夾雜著保利龍、塑膠容器及廢傢俱,水面下則滾動著都市排泄沉積物及工業污泥,以及短距離內洶湧而至的山區砂石、棄土等,混染成黃褐濁浪,附加城市加了蓋的排水溝原就有的腐敗氣味,好一幅慘澹的景色。

愈往上游,褐黃成了泥黃,河川那來那麼多的砂土呢?沿著公路進入山區,陡峻的山壁,嘩啦啦的潑下了幾道白花花的瀑布,還有順勢崩下的黑色土石堆疊在路旁,這樣的崩落歷史可遡自羊腸小徑的年代,只要久雨不斷。崩落的面積郤與路面拓寛及切削山壁的程度呈正比,所以公路局養工處的人這時便有清不完的東西。




在一條跨溪的穚面上,遠遠地溪岸旁也是一道白花花的小山澗,努力清洗著滾滾濁流,好像在低訴:我可是乾淨清白的,與下面的泥巴水完全無關。穚的下游側,泥巴水位快要與大興土木剛完工的堤防等高,不禁要讓人為堤防所要保護的農宅捏把冷汗,房子要老蓋到與河川爭地,真是何苦來哉。

再上去一段的部落台地上,原可以俯瞰溪開闊的更上游,現在那裡已填成了苗圃、堆土場、土產店與茶場。溪道行水被拘束在有限的空間之下,當然也是黃澄澄一片沉悶的憤怒,好像因此再也沒有清澈過。昔時,這裡曾經是野芭樂、刺莓園、放牛地、戲水摸魚蝦及約會的好所在。雨再怎麼下,水從不濁過三天,然後遠遠地,宛如眾聲喧嘩的溪流聲,讓人一早便自然醒過來。

又更早,有一種可以呼風喚雨的巫師,在久旱不雨時,這樣的神職人員在必要的儀式之後,便殺隻雞放水流,溪水便帶著雞順流而下,於是由放水流的地方到雞擱淺之處為止,便雷雨大作,據說只要法力夠便十分靈驗。放水流便叫做Qruli,也是廣義上被水溺(死)的意思。

但是雨老下個不停也不是什麼好兆頭,老人留下的格言是:「Iya/不要 usa/ mkeke/遊盪 bsiyaq/ qnuyux/雨。」即是說:久雨不停時就不要到處PaPaGo。最主要的顧慮是,森林因雨而土石鬆軟,隨時一個小山崩或滑一跤可把人帶入溪中或掩埋在地廣人稀的密林深處,而且走得無聲、無息、無臭、無味。

雨太多也會傷害農作物影響收成,又,既然不得出門打獵,生活便成了大問題。也引發了海平面上昇以來遠古「大洪水神話」恐慌的深層焦慮。神職人員又派上了用場,不過這回是用活物來去Qruli,以平息雨神的怒氣,有時是用活人。

約在1950年代中,一位女孩隨家人由平地回鄉定居,剛好碰到也是大雨不停的時節,人丁眾多再怎麼省吃儉用就還是要沒得吃了,怎麼辦呢?是不是要找個人來Qruli?家族中的老者中就有這麼一位神職人員,女孩這時成了考慮的目標。因為父親是平地人的關係,還在牙牙學語的她,尚不懂得說原語;所以到了彩虹的彼端,絶不會告狀訴說是誰叫她來報到的;而女孩以為是要到一個好玩的地方,竟也天真的答應了。

就在選定的那一天,一切都準備妥當的時候,家中的母狗生了一窩小土狗共四隻,神職人員轉念,新生的小生命尤其是狗,更能討喜雨神。初生的小狗便接替女孩的Qruli任務,就這麼來去匆匆的走了,當然於是雨過天又轉晴。

女孩後來還是嫁給了平地人,母語郤早說得呱呱叫,這位樂天知命的職業婦女,仍不時由港都打電話來與內人敍舊;特別是在這種腦人的霪雨天,依然不帶怨尤的重述這段如今想來「不可思議」的童年往事。 初發表於2006-06-15

後記:上個月一位同鄉自東京回來探親,也聊到了家鄉有關Qruli/放水流的古老事例,似乎若規避這樣的禁忌,還會mtrutut/延禍子孫。在書中的記載至少看過兩次,其中一篇出自於:森丑之助 程士毅選譯 台灣蕃族志 第一卷第三編 第三章 制裁的慣例 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19173
明治二十九年(1896)於霧社蕃takanan社,一蕃婦之淫猥紊亂風紀極甚,因而將之裝入藤籠,投入濁水溪的激流中。如此相似之例,是在明治三十四年,於濁水溪下游的集集街附近,發現可能是如此因緣溺死,而漂來的黥面婦女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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