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6日 星期一

語言的墓誌詺



「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作起這事來,…我們下去,在那裏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於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裏分散在全地上。」於是建造巴別塔的工作停止了,語言的混亂開始了。(譯註:引文摘自舊約聖經創世紀11:4-9)

大概是前(2003)年底吧!一位嫁給第二代都市原住民的客家年輕媽媽在中時投書,指出自政府打算要將原住民考生加分優待,加上原住民母語認證的限制門檻,所造成的困惑。
其一是她自己的客家出身,但是也無法流利運用客語清楚表達自己的想法,教子女說其母語(客語)當然有困難,又何德何能去教他們說父語(原住民)語?
其二是其公婆從小就與其先生用非母語(國語)作溝通,又很少回家鄉與親友聯絡情感,換句話說就是孩子的爸爸自己的母語都很生疏,要小孩說原語根本就無從下手。


有困境若此,同為原住民的父母可能也會笑不出來 。 在50年代,同一族可因口音來辨別出你是那一部落來的,與平地人(不論是本省或大陸尤其是東北來的)也可用日語溝通;父母與兒女間,則是老人講母語或日語,孩子則答以國語摻雜母語,由比較出國語與母語語法的差別來學英、日語也較容易進入狀況。在台灣光復前後出生的兄姐,能說出流利的日語,並不令人意外。沒有一種語言,可以表達出人類理解的所有幅度及一切形式,多元化的語言使用,剛好可以用一種幽默或另一面向的暗示,來彌補表達上之困窘,使對方了然於胸。換言之,單靠一種語言,無法容納人類智慧的總合。 

後來的情況郤有了改變,在我們被稱為「山胞」的年代,電視廣播全是國語,台北或北部以外檯面下人們說的是閩南語,到平地討生活的戰後出生原住民在外必須以平地話與人溝通,就連在家裡也普遍以平地話來對談;無形中因使用率的降低使子女錯過了童年的母語黃金學習期,以致於只能說出片斷生疏的母語,這是之後一般的情形。
語言是一支民族從有歷史以來,即以思想溝通不斷提煉而成的智慧結晶,有其獨有之思維方式。片斷的母語代表者:思維方式己為他族所取代,於是語言開始流失,步入淍零。

較極端的例子是,為避免外人異樣的眼光,心理出現了自我否定的防衛機制,儘量不與族人接觸,就是在街上碰面也裝作不相識;自己絕不、也主動要求來訪親人不可說母語。那時, 某些知名演藝人士就從不提自己有二分之一的原住民血統,反而強調另一個二分之一,儘管大家心知肚明。
文化的同化作用,使被同化之民族邊緣化。幾無例外,弱勢語言淪落到只用在無關緊要的場合,從而對自己語言持負面態度,難道這是弱勢族群註定的共同命運?


如今,在偏遠的部落裡偶而還可聽到流利的母語,有時會碰到難解的詞句,還得大費周章的去瞭解一番;原來在你、我、他之間,尚有尊卑敬謙貶的用詞, 祭祀占卜也有如文言文般的繁複誦文,然而現在一切只剩一知半解。
這些說話人因環境及經濟限制,往往只受基本教育,大多從未聽聞也無福享受所謂的許多加分及其他福利,有機會也因上述限制無福消受而只能選擇放棄。
吊詭的是教育程度愈高經濟條件愈佳, 表示必須溶入平地生活和平地人作更多的合作與競爭,母語表達的能力本來就受到阻礙;環境使然,另一半便有可能是非原住民,對母語的坎坷命運更是雪上加霜。
語言流失的悲哀,正因為語言之無法交換,除非有運用自如的說話人,否則沒辦法說是「活語言」。任何語言的生命力,都根植於其變異的廣度,變化之敏捷以及適應環境之靈活。唯一不變的語言就是己死的語言,說算還有一位說話人在世,其實也算是「死」的。

每逢考季,原住民的福利便因佔到了熱門科系的名額格外刺眼(以前年雷家佳為例,反過來說非原住民未必肯犧牲的合法利益,去成就一軍法家族之美。), 然而以錄取比例來說,受益的原住民考生還是未達目前所佔人口比例的百分之二。
功利主義掛帥的現今社會,可以忽然記起了自己原來有原住民的身份而改從母姓,若只為享受既得利益而未改從前鄙視心態,此種作法則非常可議。
這位自己母語都有點不輪轉的無辜母親,當然不能放棄孩子的基本權利,多語族的背景,應該更能以寬容的視野來思考是否有去學習母語的必要,換個角度來看,孩子生長的學習環境依舊,除非不開口,只要肯學習改回家鄉作休閒,原住民母語還怕找不到人溝通?令人深深疑惑!
通常在族群語言失傳兩代以後,自然漸漸回想他們失去的傳統。古語,以前是恥辱的標記,如今變成了身份和尊嚴的源頭;最年輕的一代,開始指責老人未將古語傳給下一代,以致古語就此死亡。儘管如此,由於當初沒有保存下來,現在就算悔不當初,也是悔之己晚。


變色的段落是摘要並修改自:  Davie Crystal: 「Language Death 語言的死亡」 2000 貓頭鷹 2001-3 初版 譯者: 周蔚
 最初發表於2004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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